长江商学院院长项兵：来自月球的人

　　2008年7月28日，在美国加利福尼亚莫哈韦沙漠中的航空航天机场，理查德·布兰森终于向世人展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雄心—一艘用来运营的太空旅游飞船“白骑士二号”。再有两年，它将搭载第一批游客前往太空。也许有个中国人的名字更适合排在这份不长的旅客名单中，他是中国—这个迅速崛起的超级经济体—最成功的商学院院长，其门徒囊括了牛根生、马云、江南村、郭广昌、傅成玉等中国顶尖企业家。

    他叫项兵，一个“从月球看地球”、“以全球应对全球”的战略家和鼓吹者，当这位胸怀“地球情结”的人站在太空俯瞰整个世界，呈现在他眼前的，不仅是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更是一代中国商业学者和企业家征服世界的野心和梦想……

　　透过项兵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你会看到北京王府井历经百年熙熙攘攘喧嚣嘈杂的人流，对于这位开创了“从月球看地球”理论的校长来说，这景象或许还赶不上Google的电子地图。坐落在东方广场的长江商学院看起来并不像是一所学校，跟入驻在这里的松下、摩根斯坦利、通用汽车、思科一样，它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家公司—墙面装饰着红色木条，脚下是棕色羊毛地毯，助教在隔断夹出的空间里工作，而像杜维明、黄明、李乐德、周其仁这样的全球顶尖教授，则坐在像经理办公室一样的玻璃隔间里……

　　“是的，这就是中国第一家民办商学院的特色。”坐在玻璃隔间里的项兵熟练地撕开一包速溶咖啡倒进杯子里，显得从容而自信。他的身后，挂着一幅漂亮的中国书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段宋代名儒张载的话不知激励了多少代中国知识分子。

　　6年前，李嘉诚出资数十亿元创办长江商学院，并邀请项兵出任第一任院长，对于这四句箴言，两人可谓志同道合。

　　2001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在刚刚建成的北京君悦酒店，项兵受李嘉诚的邀请共进早餐。让项兵感到意外的是，在一代首富的餐桌上竟然只有米粥、馒头和4小碟咸菜。此时项兵的身份是北大光华商学院院长，他希望李嘉诚能够资助他在香港创办一所分院，就像美国著名导演詹姆斯·卡梅隆那样拿出数千万美元捐助芝加哥大学。那顿早餐，他一直不断地向李嘉诚描述了自己立志创办世界十强商学院的雄心和梦想，对方不置可否。因为李嘉诚相信面前这个男人的履历—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博士、香港科技大学教授、北大光华商学院院长、世界顶级学术杂志的特约审稿人、多家香港及内地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和管理顾问—更因为他相信中国在改变，而且相信眼前这个人可以影响这种改变。

　　作为学者，项兵的意识也在改变，或者说是扩展，从早期回国研究国企腐败问题，到今天开始思考中国企业参与全球化竞争的问题，项兵说他的意识一直随着时代在变。2000年，项兵第一次提出“从月球看地球”的理论，而之前他所秉持的则是“从中国看世界，从世界看中国”的视角。这寥寥6个字让他看起来像是比埃尔·布勒笔下来自月球的人。他说这句话总括了他在这20多年来逐步形成的商业世界观。全球化是个巨大的转型时代，充满着不确定性，整个社会都在思考变革之道。变革中最难丢掉的就是自身固有的思想与难以丢弃的传统思维方式。因此，新的时代需要新的思维，而新的思维来自于新的视野—从月球看地球的视野—从而积累和形成“以全球应对全球”的资本和优势。

　　因此，李嘉诚在听完项兵的讲述之后，力邀他加入自己的团队，由李嘉诚基金出资，由项兵负责筹备建立长江商学院并担任院长。在经过一番考虑之后，项兵从李嘉诚的手里接过一纸聘书。事后，他这样解释自己接手长江的原因：“第一，作为中国第一所民办商学院，长江更容易培养形成自己的独立精神，而这对于高等学校来说，无疑是极为重要的；第二，李嘉诚基金雄厚的财力支持不仅能够保障长江的独立精神，还能营造优越、宽松、自由的学术氛围；第三，李嘉诚先生心怀祖国的情怀深深打动了我，我们都拥有着同样的梦想，那就是为祖国培养出一批批世界级的企业家。”

　　2002年，长江商学院创立，而项兵也由此开始了自己“从月球看地球”的商业试验。

　　是“东成西就”，还是“东邪西毒”？

　　项兵有一头天生的微微的卷发。在讲课时，一连串手势结束后，他总是下意识地用手将额头的头发向右捋到一侧。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布道者，因为他无法忍受循规蹈矩，如果非要给他的传授风格下个定义，那就是他一直努力让这些枯燥乏味的理论和观点变得更有趣。他避免自己像学者那样讲话，他的口头语是“N多”，比如“拿破仑N多的毛病我们中国N多的企业家身上都有”。此外，他还愿意用“马步”、“一指禅”、“易筋经”这些武侠小说里的名词来套用自己的观点，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金庸笔下的黄老邪。甚至就连对女儿的教育，他也总表现得不拘一格。

　　在女儿13岁时，项兵用一封信向她讲到了“恋爱八条”。第一，没有一个男人值得你去死；第二，女孩谈恋爱可以早一些，因为女孩谈恋爱的时间都比较短；第三，理论必须通过实践，谈恋爱靠得不是书本和电影，而是投入；第四，前5个男朋友想都不要想结婚；第五，谈恋爱的目的不是为了结婚，结婚的目的不是为了生孩子；第六，我喜欢不喜欢不重要，你喜欢就好……

　　不按常理出牌，熟悉项兵的人对他都有这样的体会。在高尔夫球场上，项兵甚至自己开创了一套打法—项式球法。摆动、挥杆，一系列动作没有一个称得上规范，但球的落点却极为精准，在高尔夫已成风尚的长江，项兵鲜有对手，就连美国公开赛冠军坎贝尔对他的打法都百思不得其解。而他则有自己的一番解释：人杆合一的道教式打法。

　　因此，我们不难理解项兵为什么会被人称为“逆向思维的洗脑教授”，我们也不难理解由他提出的诸如“四段论”、“新洋务”这些新名词为什么总能领一时风气之先。

　　在项兵的思维里，一直有一个新的格式，用他自己的话说“在达·芬奇的世界里，毕加索永远不可能超越达·芬奇，毕加索只有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视野和空间，才能成就自己。”由此，他会向学生出一道作业题：为什么同样卖咖啡，中国人做不出星巴克？为什么同样做餐馆，中国人做不出麦当劳？为什么同样做网站，中国人却想不出web2.0的概念？这些问题，甚至被他拿到前几天在日本举行的“亚洲创新大会”上，在他眼里看来，不仅仅是中国，整个亚洲，整个东方在100多年的时间里都在追随西方的脚步，争论也仅仅是围绕着到底是“西学为体，中学为用”还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洋务运动的层面上。由此，项兵喊出了“新洋务运动”的口号。他认为，创新思维的匮乏来自于陈旧的视野与思维，而这一切的根源皆出自教育。

　　与其说我们正在经历全球化的变革时期，不如说是正在经历一场战争。跨国公司已经纷纷在全球布局，展开资源争夺战。比如IBM，其全球采购中心、人力资源中心分别设在深圳和广州，而在印度班加罗尔则设有全球最大的研发中心。以中国应对全球无异于螳臂当车。项兵的“新洋务”因此被他称为“一套中国企业应对全球竞争的颠覆性战法”。

　　“本质而言，新洋务首要解决的是中国企业的思维与视野问题。一方面，中国企业要学会‘从月亮上看地球’的思维方式，避免陷入井底之蛙的困境。另一方面，要形成‘以全球应对全球’的战略视野，从全球范围内寻求中国企业的发展机遇以及应对全球化竞争的解决方案。”

　　2006年，项兵带领自己的学员造访日本，一行人见到了索尼前任社长出井伸之，有位学员问道：你认为中国企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出井先生的回答言简意赅：中国本土市场太大。“这是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话，”项兵说道，“庞大的本土市场是把双刃剑，它一方面可以满足中国企业的生存，另一方面也能让我们形成‘小富即安’的心态，以前我们总说赢中国才能赢世界，但在全球竞争的今天，赢世界才能赢中国。”

　　　很多人说我是个疯子，但中国缺的就是有底气的疯子

　　　评价项兵的治校理念，用四个字就能形容—知行合一。从他管理学校的每个策略中，都能清晰地看到“新洋务”的思维和“从月球看地球”的视角。

　　从长江创办伊始，项兵就喊出要用10年的时间做到世界10强，而在这份10强名单中，哈佛、耶鲁、哥伦比亚、芝加哥……拎出哪一个都像是无法逾越的巨人。因此很多人把这个家伙的话当成疯子的呓语。

　　为了实现10强的目标，项兵制订了一个名为“343”的计划。在第一个3年，建立一个世界级教授的团队；在接下来的4年，建立一个由印度、日本、韩国、东盟及俄罗斯等国家和地区组成的泛亚洲的商学院体系；在最后的3年，进行亚洲、欧洲，甚至美洲的洲际整合，联手世界最高端的全球商学院资源，从而进入全球顶尖商学院行列。

　　　现在，第一个3年计划已经过去了，长江已经建立了一个由50多位全球顶尖教授组成的超豪华阵容。杜维明来自于哈佛大学商学院、黄明来自于斯坦福大学商学院、李乐德来自美国西北大学、郑渝生来自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这个团队被项兵骄傲地形容为皇马。“要做世界级的商学院必须要有世界级的教授，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项兵说道，“我们的教授几乎全部来自世界10强商学院，这就是整合全球的资源，以‘全球应对全球’的战法。”

　　但是说服这些顶尖教授辞掉自己体面而且待遇优厚的工作回国为长江效力谈何容易。比如李乐德，项兵说服了他5年才辞掉原来的工作，而郑渝生也花了项兵3年的时间。“我之所以能够说服他们回来，第一，因为他们都有爱国的情怀，愿意为国家培养人才；第二，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给了他们很有意思的研究方向；第三，我们都有10强的梦想，而且他们相信我制定的阶段性目标和发展规划是可行的；第四，我们采用了西方教授治校的理念，这是他们回来的先决条件。”

　　现在，长江在继续吸收顶尖教授的同时，也在着手建立“泛亚洲的商学院体系”。项兵把这个阶段称为“道”。在他看来，“取势、明道、优术”是一个成功企业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而西方的商学院几十年来过于注重对“术”的培养—比如技术、管理，而他们的“术”植根于西方的“道”—而忽略了对其他国家“道”的研究，因此导致很多西方企业来到东方水土不服。因此，项兵提出了“差异化”竞争的策略，在全球的商学院中第一个将宗教文化和历史作为必修课，用项兵自己的话说，“要想让全世界的资源和市场为我所用，就必须知道除我之外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为此，项兵请来杜维明这位国学大师作为长江人文委员会的主席，甚至还请来了韩国前任总统的智囊赵东成教授。“毫无疑问，谁拥有亚洲这块新兴市场，谁就能拥有未来。”对于“泛亚洲”的战略，项兵如此解释道。

　　　在普通的学生眼里，对这位走路风风火火、语速极快、喝咖啡如同喝水的人是这样评价的：“他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我记得第一次和他吃饭，他就不停地说着10强的梦想，而第二次第三次还是在不断地重复着。我后来才明白，只有充满激情，并坚信这个梦想能够成真的人才会表现得这样狂热甚至偏执。”

　　　做商人不做罪人

　　　如今，长江商学院已经培养出2000多位毕业生，其中八成是企业老总，而且不乏像牛根生、马云、江南春这样的顶级企业家。

　　　但是，现在的项兵经常会反思这个社会疯狂求富所付出的代价。他在自己的博客里用羡慕的语气描写了新德里城市中大片的森林，在演讲中反复提到莫斯科在艺术领域所取得的成就和人民闲散的生活息息相关。而唯GDP马首是瞻的我们似乎进入了一个误区，环境被破坏，古城被拆建，甚至人的道德都在滑坡。近来发生在项兵身上的两个故事让他感触颇深，一次在上海哮喘发作，他来到一家医院求诊，结果医生为他开出了一个天价药方，“他甚至连检查都没给我做，就把整个医院最好的药开给我了。如果这个社会连医生都没有底线的话，那我只能说，我们的改革是失败的。”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他的女儿，在一次聚会上他认识了一位英国教育界的朋友，因为项兵的女儿一直想去英国的某所学校就读，而这个人恰好认识该校的校长，便答应帮忙引荐。项兵高兴地打电话告诉女儿这个消息，结果女儿说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宁可选择不去这个学校，因为这对其他人是不公平的。挂了电话，项兵的心里很不平静，他在当天的日记里这样写道：“当一个人在取得小小的成功之后，有些东西就忘掉了，甚至连发自内心的对公平公正的认同也被忘掉了。”

　　　“兄弟姐妹们，交换罪恶不会有利润！永恒的生命不是靠买卖得来的。”在课堂上，项兵对台下的学生这样讲道。他希望从长江出去的人不仅具有全球的视野和新鲜的力量，更要具有社会责任感和人文关怀精神，这是长江育人的标准，伟大的企业和伟大的人一样，必须建立在这个亘古不变的标准之上。

发布者：cai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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